专访 | 黄月初：生涯规划，帮助孩子寻找世界的“确定”

黄月初，中学高级教师，湖南省优秀援疆干部，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获得者。现任湖南师大附中党委书记兼副校长，兼任湖南省中小学心理健康与生涯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湖南师范大学心理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南省政府督学、湖南省教师教育专委会副理事长。主编《生涯规划》《生涯发展指导课堂实录》《生涯发展指导学案》等教材。出版的著作《重塑课堂》被列入华东师大出版社“大夏书系”，为全国部分省市教师教学培训的选用教材。

记者：新高考改革后，生涯规划教育的重要性与日俱增。生涯规划教育的重要性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黄月初：新高考最大的特点是在“选拔”的同时增加了“选择”，学生的选择性增强，意味着学生需要更好地计划未来，生涯规划的重要性也正在于此。

具体到学生个体，生涯规划意味着学生要做好一生发展的计划。我将青少年时期的生涯规划概括为“三业”，即对学业、专业、职业的规划与选择。学业是青少年成长成才的依靠。新高考改革后，原本在大学才会谈及的专业被提前到高中，以选科组合的方式呈现，由于不同大学、专业对选科组合的要求不同，学生需要在高中就做好规划与选择，而不能等到高考后填志愿才考虑专业。职业是指在学校教育完成之后，学生进入职场选择从事的行业。青少年是人生的重要时期，这一时期的“三业”选择与调整关系到青少年的终身发展。

对家庭而言，每个家庭成员只有做好自己的生涯规划，才能收获幸福感，从而促进家庭的和谐。再往大而言，如果每个公民能将国家需求与个人兴趣很好地结合，进行人生规划，那么，他们不仅能服务国家发展和民族振兴，还能彰显自己的人生价值。当然，对世界来说，生涯规划也具有重大意义，如果每个国家的公民都能很好地进行人生规划，将有助于丰富世界发展的形态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让世界变得多彩而有序。

记者：生涯规划如此重要，且贯穿人的生命始终，具体到不同学段，生涯规划教育该如何展开？

黄月初：无论哪一学段的生涯规划教育都将朝着两个方向展开。一是向内求证，即认识自我。每个人的性格与需求各不相同，要明白“我”适合干什么，首先需要了解自我，对自我的个性特质、能力兴趣乃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全面清晰的了解。事实上，对自我的了解或对自我全面、精准、彻底地了解非常难。因此，教育者需要进行课程设计，通过课程帮助孩子们更好地认识自我。当然，课程在不同学段的侧重点不一样，以兴趣爱好为例，小学阶段可以启蒙学生发现自己的兴趣，随着学段的增长，逐渐增加发掘学生兴趣爱好的课程深度和广度。

二是向外探索，即充分了解外部世界的专业、职业和事业，让自我认识不断与外部世界匹配，从而在偌大的外部世界，找准自己适合的坐标点。对学生来说，只有充分地认识自我、认知外部世界，才能主动且精准地找到自己的定位，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安排。

我认为，生涯规划应以高中为主，向两端延伸，一端延伸至初中、小学，另一端延伸至大学、工作。生涯规划虽然贯穿了人的一生，但它的原点和重点应该在高中。与初中相比，高中阶段学生具备了可以主动选择的能力；与大学相比，高中阶段的主动选择更积极有效，在时间上更占据主动性。

因此，每一个学段的生涯规划教育其实都是由这两个序列展开，只是在内容和深度上各有侧重。

记者：新高考改革落地已有三年多，省内已经有一批高中学校在实施生涯规划教育，但也有一些高中持观望态度。目前，全省高中开展生涯规划教育的现状如何？

黄月初：从去年国庆到今年8月，我先后在全省走访了很多学校，目之所及，可以说，目前全省开展生涯规划教育的现状并不乐观。第一，开设学校少。虽然地市级及以上的一些学校在开展，但县域及以下的学校基本没有开始实施生涯规划教育。我在走访过程中，给这些学校的学生做讲座，介绍生涯规划教育时，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们之前没有接触过相关内容，所以觉得很新鲜，这也验证了学校并没有推进这项工作。第二，已经开展的学校欠缺专业性。生涯规划课应该由心理健康教师和生涯规划师来开展，但一些已经开展的学校缺乏专业师资，没有专业的人对课程和活动把关，存在专业性欠缺现象。第三，很多人还在观望和等待。一方面，他们认为，实施新高考后的第一届学生已经毕业，没有开展生涯规划，好像对学校和学生也没有不良影响。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认识到生涯规划教育的作用和重要性。事实上，这些学校的孩子、家长仍然在被动地规划专业与未来。另一方面，有关部门并没有安排生涯规划教育的课程和课时，没有强制性的推动措施，学校自然可以选择不推进。第四，已经开展的学校效果不够明显。由于专业性没有保障、重视程度不够，已经开展生涯规划教育的学校效果尚不明显。

记者：的确，有一种观点认为，高中阶段青少年的性格、喜好乃至人生目标都处在变化状态，无法确定，此时开展生涯规划教育，作用微乎其微。

黄月初：持有这种想法，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这些人的思维还处于“计划经济”时代，存在“等靠要”思想。计划经济时代，人们的衣食住行都有分配，但对于分配的品类、数量与质量无法选择，处于被动接受状态。

第二，这些人对新高考的本质了解不够。新高考的本质特征是个性加选择，让每一个学生都满足自己的需求、实现个性化发展，就需要学生主动做出选择。可见，这部分人对新高考背后的发展理念或新高考给学校、学生带来的人生规划的紧迫性，还认识不足。

第三，诚然，青少年的发展还处于不确定状态，但事实上，人的一生都处于确定和不确定之间，不确定是世界的本性，人们能做的是在不确定中追求确定。人在感受到确定时，会呈现舒适的状态，而感受到不确定时，则会茫然无措。所以，生涯规划教育就是要帮助学生从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我们不能因为孩子还处于不确定的状态，就不教给他们寻找确定的方法，这也与教育的初衷相悖。

记者：高中生涯规划教育开展现状不乐观，背后的原因有哪些？

黄月初：首先，有关部门推进新高考的力度需要进一步加强。新高考背景下，应对新高考的必备动作目前还没有“配齐”，缺少督查、评估和强制性约束措施。

其次，很多高中学校把注意力放在了高考前，而忽视了高考后的事。比如，离校教育、志愿填报、与大学的衔接等，这些事情同样重要。

最后，专业力量配备不到位。很多学校缺少心理老师和生涯规划老师，有的会选择让其他科任教师兼职，还有的学校甚至兼职老师都没有，处于空缺状态。当然，背后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这些学校对生涯规划教育的重要性认知不够，也存在客观原因，比如偏远山区学校或县中学校，确实难以招聘到合适的教师，或是受编制限制，无法引进专业心理教师，等等。这些原因都不容忽视，依靠学校内部力量很难解决，需要有关部门统筹规划，提供相关保障。

记者：湖南师大附中的生涯规划教育走在全省前列，学校是如何解决专业师资欠缺这一问题的？

黄月初：附中从90年代开始开展心理健康课程和社会实践课程，前者帮助学生向内求证，后者让学生实现向外探索，从而积累了很好的基础。我们将之称为附中生涯规划教育的“1.0时代”。当新高考改革提出后，我们以“1.0”为基础，很快进入“2.0时代”，实现进一步拓展深入。

目前，学校生涯规划教育的师资共有六支队伍。第一支队伍以心理健康教师和生涯规划师为主体，这是一支专业力量。第二支队伍是班主任队伍，班主任在教育过程中承担了生涯规划班级教育这一重要板块，利用班会课、日常班级管理、学科教学，挖掘学生生涯发展的资源，渗透生涯规划教育。第三支队伍是学生成长导师，这支队伍由学校近三分之一获得生涯规划师认证资格的老师组成，对学生进行生涯指导、学法引导、心理疏导和生活辅导。2014年，上海、浙江率先启动新高考。我们从中捕捉到新高考改革的信息，于是开始着手组织教师参与生涯规划师的学习和资格认定。如今，这支队伍也成为学校专业生涯规划教育师资队伍的中坚力量。第四支队伍是学生家长。家长具有丰富的职业资源，他们的加入可以让生涯规划课程更富有社会和时代气息。第五支队伍是学校校友。第六支队伍是高校专业工作者和其他社会力量。

事实上，很多想要开展生涯规划教育的学校都存在这些资源，只是需要有意识、有专业能力的人统筹规整这些资源。

记者：县中和农村高中，相对而言心理健康课程和社会实践课程的基础比较薄弱，这些学校要推进生涯规划教育，您有什么建议？

黄月初：培训校长是头等大事。校长的思想对于生涯规划教育的顺利开展与推进至关重要，如果校长的思想没有跟上，那这一工作的推进就无法起步。可以通过在校长培训中开设生涯规划内容，唤醒校长的意识。

组建准专业队伍。这些学校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招到专业教师，但现有教师中有一批对生涯规划教育感兴趣的人，只是他们缺乏“拐杖”和“武器”。对于这部分教师，学校要看到他们的存在，并鼓励他们参加相关培训，让他们拥有专业意识和专业精神，从而成为准专业力量，引领和带动学校其他教师。

开展生涯规划系列主题活动，在活动中渗透生涯知识，唤醒学生的生涯规划意识。

将生涯规划与学科教育融合。比如，在附中，老师们会主动自觉地在学科教学过程中渗透生涯规划教育。目前，很多学科都有了成熟的课例，这也是附中未来生涯规划教育走向深入的关键一步，我将其称为“3.0时代”，即全员、全学科生涯规划教育，所有教师在学科教学中主动开展生涯规划教育。当然，要达到这个阶段需要一个过程，包括意识唤醒、培训和实践探索等。可以让有这样意识的老师开展先行探索，再在学校内部或教研组推广。

加强研究引领和地域交流。学校可以通过申报、认领相关课题，利用学术组织和课题研究，将生涯规划推向更深入的交流。比如，湖南省心理健康与生涯教育专业委员会就属于湖南省内专业学术团体。我担任主持人的湖南省卓越校长领航班高中名校长工作室，正在研究省级课题“湖南省高中生涯规划教育研究”，选取了包括省会城市高中、地市级高中、县域高中、农村高中等不同类型的高中学校，探索不同类型学校的生涯规划教育模式。开展生涯规划教育，并不要求每个学校的模式都一样，而是应该由学校结合自己的地域特色与实际校情，探索出适合自己的模式。我们希望通过这一研究总结几种不同的模式，从而为全省生涯规划教育的进一步推进提供决策咨询。

记者：推进生涯规划教育具有必要性和紧迫性，目前是否有系统科学的生涯规划教育评价方式，可以为推进生涯规划教育提供参考依据呢？

黄月初：生涯规划教育的开展要通过什么方式来评价，这也是我们课题组想要解决的问题。我认为，如果在高中阶段就对生涯规划教育做出终极评价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它最终的效果，不仅体现在学生进入大学的专业匹配度、大学学习有效度、进入职场的表现优秀度，还体现在学生的终身表现。高中阶段能检测到的生涯规划评价，就是选科组合和填报志愿。比如，学生选择理化生组合的动机不一样，有人因为擅长，有人则因为这一组合对应理想的专业。所以，教育工作者应该看到每个学生表象背后的个性化发展，全面考量，让生涯规划始终与学生的个人素养相契合，激励学生主动获取、主动选择、主动体验、主动匹配，这也是新高考的终极目标。人生就是在不断尝试与外界匹配、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的过程。

所以，开展生涯规划教育时，我们应该坚定一个信念，这不仅是着眼于高中阶段的教育，而是着眼于人一生发展的教育，它的有效性需要用终身表现来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