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两小无猜—我们家特殊的同学情
那时,我12岁,她11岁。
以后常常有人,包括我们的中学同学,问我:“你和李卫东是不是青梅竹马?”我总是非常诚实地回答说:“是。我和她不但是青梅竹马,而且还是两小无猜。”因为在那个年代里,我的心思完全在学习上,倒不是因为我是多么的品行高洁,坐怀不乱,而是我在这方面发育很晚,中学几年从来就没有过少年维特之烦恼,远不如我当时的好友良种的早慧。
到美国后碰上一些老美更加离谱,我刚说我和我太太十一、二岁就认识,心直口快的老美一脸惊讶:“我以前只是听说中国有包办婚姻,今天总算亲眼看见了!”我一开始还赶紧澄清,现在我也懒得解释了,反正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高中的时候我们又一同分到了103班。我仍然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终日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到高二时,我们的团支书龚宇去了文科班. 班主任沈震湘老师找我谈话,告诉我她想要李卫东当团支书,我来当班长。我推辞说:“我根本就不是当班长的材料,我都不晓得当班长该干些什么。”沈老师说:“不要紧,听李卫东的就行了。”
我不曾想到的是:“听李卫东的”成了我以后几十年的人生指南。
“你该召集班会了”,“你该组织大家搞春游了”,“星期五你要发言,你的发言稿写好了吗?”我常常得到李卫东这样的指示,班上的工作我很少自己去想。她总是那样的细致, 那样的周全,那样的善解人意。因为这种工作关系,我和她打交道很多。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沈老师会把我们两个人叫到她家里,把全班的各科成绩汇总,然后算平均成绩。那个时候,没有电子表格,全是手工算,一个人算,一个人往本子上写;汇总完全班成绩以后,天都快黑了,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路上谈得很多,也很开心,但真的是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今天回想起来算是配合很默契。一定要往绯闻上去靠,顶多只能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当时,两个小孩子真的是单纯,就像一杯清水。
我们高中三年一直就是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状态。要说好感,那是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她这个人非常可靠,非常值得让人信任。该她干的事,她绝不会少干;不该她说的话,她决不会多说。当时,班上有些同学调皮的事情被老师知道了,大家很自然地就怀疑是不是她去打的小报告。后来发现,我们班这两个团支书-龚宇、李卫东,都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回过头去想,我当时跟她没有擦出火花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因为我荷尔蒙还没有开始分泌。
她那些年在班级工作和我的个人成长上给了我很多支持,尤其在我身处困境的时候。
我在高中仅有的一次困境是那一年夏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湘江游泳。学校确实有明文规定,不能私自下河游泳。但是,我们这些男孩子怎么会把这些规定放在心上了?那天中午,梅子恒、廖卫泽等4个人去了深水区,我、黄卫和马宁在浅水区里游。我和马宁都是初学游泳。黄卫游泳游的棒极了,而且他是个非常关心和体贴的人,他留下来在浅水区里教我们游。马宁极具运动天赋,学得很快。而我小脑迟钝,学了好久还是笨手笨脚。我和马宁那年夏天的目标是游到对岸去。黄卫不停地鼓励我们:“你们行,一点儿也不难。”那天,马宁学得很好,他已经可以自己独立游很长一段距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游到对岸了,但是信心又不是很足。黄卫说:“我可以陪你一起游,你要是没劲了,就把手放到我的肩上。”于是,两个小伙伴开始往对岸游。我听到黄卫一直在不停地给马宁鼓励:“你游得挺好。就是这样,注意节奏。”他们已经游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可是他们的声音仍然沿着水面从远处传来。
我的两个小伙伴就这样离开了我,离开了附中,再也没有回到我们的校园。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在写检讨,深挖思想根源:为什么一个优秀团员、市里的三好标兵会违反学校纪律。我并没有为自己感到委屈,我每天只感到失去伙伴的凄苦,惊叹生命的脆弱。马宁的追悼会上需要一个班干部致悼词。有校领导提出应该由团支书李卫东来致,像这样一个严重违纪的人怎么能够继续当班长呢?李卫东说:“这样不行!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在那个时代里,和那种情况下,一个女中学生竟然能够反驳校领导的意见,该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她的意见得到了班主任吴老师和其他校领导的支持。在追悼会的头一天,李卫东问我:“要我看看你写的悼词吗?”看完后又说:“写得很好。明天慢慢念,口齿要清楚。一定不要哭啊。”第二天在追悼会上致悼词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但我忍住了没有哭,眼泪一直憋到回家的路上才哗哗地流下来。
从那时起,我开始被她身上的那种正直和善良所深深地吸引。
中学毕业后我去了北京,她去了上海。我们开始通信。一开始是谈崭新的大学生活,谈到大都市后的所见所闻所感,然后是谈理想,谈前方的人生道路;再然后就是谈情说爱。那个时候,从北京到上海,信在路上要走三天。一开始是寄出一封信后就在苦苦地等对方的回信,后来连回信都不等,寄出一封信后又开始写下一封。
几年下来,我们写的信装了一大皮箱。1992年,我们带着这只皮箱来了美国。这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86年夏天,我向她求爱后,从男同学升格为男朋友,双方父母一路绿灯。在同学们的眼里,班长和支书的结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所有的老师,尤其是邓老师、沈老师,还有吴老师这几位班主任老师,都特别为我们高兴。可是,那些年我们聚少离多,所以非常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日子。每次学期末,我们都是订最后一门考试后的第一班火车,急不可耐地回到长沙,然后依依不舍地坐开学前最后一班火车回学校。当时挺奇怪,北京的高校总是比上海的高校早一点放假。所以总是放假开始时我到火车站去接她,要开学了她到火车站去送我。每次我接到她都开心极了,只有87年暑假我没有回长沙,去大连实习。她跑去看我,然后我把她送到火车站。那天火车站很挤,送人的都不让上月台。我们在进站口吻别,然后她进去,转眼就消失在人海里。我顿时失魂落魄,感到我的心都被她揪走了。我马上写信告诉她我心里的这种感觉,她回信说:“小傻瓜,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每次送走你之后,我内心的痛楚。”这让我很内疚,觉得自己亏欠了她的。因为这种离别时的思念之苦,我们的爱情跟靓福恋一样的刻骨铭心。
1991年初,我们结婚了。我从小在她家出出进进了十多年,一直叫她父母李叔叔、凌姨,第一次改口叫爸爸、妈妈的时候,感到很别扭、很窘迫,但是很郑重、很甜蜜。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身边的这个女同学,将要与我相伴一生。我一定要让她一生幸福。
我们现在很喜欢自驾游,两个人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就像我和她二十岁的时候,走在朱自清那篇课文里的荷塘边,我们俩手拉手,走啊走啊,有说不尽的话,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愿前面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我们两人也吵架。有一次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两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她摔门而去。过了两小时还没有回来。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手机,我开始担心:“这个宝不会撞车吧?”正在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放让,就听到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进门来了,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她找出一只花瓶,盛上水,把花插在里面。她的手小心地梳弄着玫瑰的枝叶,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我挺纳闷,走过去,弱弱地问:“买了玫瑰啊?”她没有抬头看我,眼睛依然注视着花朵,轻声说:“我替你把花店里最漂亮的一束玫瑰买回来了,算是你向我道歉。”我的卫东宝啊,I 服了 YOU!从此以后,每个情人节我都记着给她买玫瑰花。
我们有两个孩子,女儿九年级,儿子八年级。还是像在中学一样,居家旅行,大事小情,人情南北,都是卫东安排,我在她的领导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像很多女生一样,喜欢购物,但是不喜欢退货。所以,要是她买回来的东西不喜欢,我就得去退。美国的商家一般都接受退货,偶尔会碰上难缠的。有一次碰上一家出了名的难退货的,营业员问我:“你要退货的原因是什么?”我回答说:“原因是老婆要我来退货。”营业员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又问:“你老婆为什么要你来退货?”“不知道。老婆让我干的事情我从来不问为什么。”营业员看着我认真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只好给我办了退货。
卫东交给我的事情有一件我最爱干,就是带两个孩子玩。两个孩子跟爸爸可好了。我有时候觉得我、儿子和女儿,就像是卫东的三个孩子, 我们都爱吃妈妈做的菜,妈妈不在家我们就在家里一起疯,把家里弄得好乱。等妈妈回来了,又在妈妈的指挥下收拾房间。
我们一般隔一年回一次长沙。高103班在吴文健、卓斌两位班长的领导下组织得特别好,每次都组织不少人聚会。我们班的女生还有点封建,人多的时候开两桌,女生们都凑到一桌,只有我能凭家属的特权挤到她们那一桌。这一群女生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我根本就插不上嘴。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只想静静地坐在她们身边,看着卫东跟她的女伴们说笑,任凭她们的欢声笑语把我带回三十年前的青春时代,我的思绪开始飞扬:修百年方能同舟,修千年方能同学,要想娶一个同学做老婆,这缘分大概得修一万年吧?其实人生就是一所学校,在这所学校里,你的老婆就是你永远的女同学。你们说对吗?